白痴

白痴

“我确实在什么地方看见过他的脸!”她忽然又想起刚才自己提出的这个问题,便改用严肃的口吻说。 “您就不觉得害臊?您难道真是您刚才扮演的那种人?这是可能的吗?”公爵突然高声问道,语调包含着深沉而又痛心的责备。 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感到惊异,莞尔一笑,但在这一笑中似乎掩藏着什么。她稍微有点儿窘,向加尼亚看了一眼,然后移步走出客厅。但是,还没有到过道里,她就折回来,很快地走到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跟前,拿起她的一只手放到自己嘴唇边。 “他猜对了,我的确不是那种人,”她低声说得很快,情意热切,一下子两腮发烫,满脸通红;然后,她转身就走,这一次脚步快得谁也来不及弄明

费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白痴. Kindle Edition. pg. 131, loc. 2088-2094. Accessed: 12/11/2015


公爵站起来,声音发颤,语气羞怯,然而态度十分坚决地说: “我什么也不懂,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我什么世面也没见过,您说得对,但我……我认为,是您将给我荣幸,而不是我给您。我是个一无足道的人,而您受过许多苦,能出这样的地狱而不染,这是了不起的。您何必感到羞愧而想跟罗果仁走?这是狂热……。您把七万五千还给了托茨基先生,并说要把这里所有的一切统统扔下,这是此地任何人都做不到的。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我……我爱您。我愿为您去死,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我不允许任何人说您一句闲话,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如果我们穷,我可以工作,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

费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白痴. Kindle Edition. pg. 183, loc. 2895-2901. Accessed: 12/11/2015


“……但我们也许并不穷,而是可能富得很,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公爵继续用那种不好意思的语调说下去。“不过我不敢肯定,遗憾的是今儿一整天直到现在我还什么也没有打听到,但是我在瑞士接到一位萨拉兹金先生从莫斯科写来的信,他通知我,说我可以得到一笔很大的遗产。这就是信……” 公爵果然从兜里取出一封信来。 “莫非他说起胡话来了?”将军咕哝道。“简直成了一所疯人院!” 客厅里出现了极短暂的静默。

费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白痴. Kindle Edition. pg. 183, loc. 2903-2907. Accessed: 12/11/2015


“难道你真的以为我能坑害这样一个小孩子?”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纵声笑着从沙发上霍地站起来。“这事儿阿法纳西·伊万诺维奇干起来最合适:他最喜欢小孩子!咱们走吧,罗果仁!准备好你的钞票!别管你是不是愿意娶我,反正钱得照付!也许我还不愿意嫁你呢。你以为,既然你愿意娶我,钞票还是在你那儿?没门儿!我是压根儿不识羞的!我做过托茨基的姘头……。公爵!你现在该娶的是阿格拉雅·叶班契娜,而不是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否则,菲尔狄宪柯会指指点点笑话你的!你不害怕,可是我会害怕把你坑了,怕你将来责备我!至于你表示我将给你荣幸,关于这一点托茨基心里明白。可是你,加尼亚,把阿格拉雅·叶班契娜给错过了;你自己知道吗?你要是不跟她做交易,她一定会嫁您的!我奉劝你们:要么跟不规矩的女人相交,要么跟规矩女人相交——两者必须择其一!否则一定会搞糊涂的……。瞧,将军瞪着眼睛,张开嘴巴……” “这是道德败坏,道德败坏!”将军频频耸着肩膀重复道。他也从沙发上站起来;大家又都离开了座位。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简直像中了邪。

费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白痴. Kindle Edition. pg. 188, loc. 2984-2993. Accessed: 12/11/2015


他高兴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绕着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转圈子,冲所有的人大喊大叫:“不许靠近!”他的那一帮子已经全都挤进客厅。有的喝酒,有的嚷嚷,有的大笑,个个都兴奋异常,无拘无束。菲尔狄宪柯开始尝试和他们搭讪。将军和托茨基又作急于离去状。加尼亚也把帽子拿在手里,但他默默地站着,仿佛还舍不得这幅展现在他面前的景象。 “不许靠近!”罗果仁嚷着。 “你嚷什么!”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冲他哈哈大笑。“我还是此地的主人;我还可以把你撵出去,只要我愿意。我还没有收下你的钱,钞票还放在桌上;你把钱拿来,一捆全拿来!这一捆是十万?嗬,真叫人恶心!你怎么啦,达利雅·阿列克谢耶夫娜?难道要我坑害他不成?”她指了指公爵。“他怎么能结婚,他自己还需要个保姆。那边的将军会当他的保姆,——瞧,他老跟着公爵转!公爵,你瞧,你的意中人收下了钱,因为她是个放荡女人,而你竟想娶她!你哭什么?心里痛苦,是不是?你学我的样子笑,”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继续说,而她自己有两颗很大的泪珠在腮帮上泫然闪光。“相信时间吧——一切都会过去的!还是现在三思为好,免得将来……。你们全都怎么啦?连卡嘉也哭起来了!你怎么啦,卡嘉,亲爱的?我会给你和帕莎留下许多东西,我已经作了安排,现在让我们分手吧!我一直让你这样一个规矩的姑娘侍候我这么个放荡女人……。还是这样比较好,公爵,确实比较好,否则将来你会鄙视我的,你我都不会幸福!你不要起誓,我不信!再说,这该有多么可笑!……不,咱们还是好离好散,否则没有好处;要知道,我自己也是个幻想家!我自己又何尝没想过你?你说得对,我早就有这样的幻想,那还是在乡下他的田庄里,我孤单单一个人过了五年。我想啊,想啊,整天都在做梦,老是梦想着你这样一个善良、诚实的好人,也是那么傻乎乎的,会突然到来,对我说:‘您是无辜的,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我敬爱您!’有时候会想入非非,简直要发疯……。那时来的却是这一位:每年来住上一两个月,带来的是耻辱、委屈、愤怒、堕落,然后扬长而去。我曾经一千次想投入池塘,可是没有勇气,真可鄙!行啦,现在……罗果仁,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不许靠近!” “准备好了!”好几个人的声音纷纷回答。 “三驾马车等在那里,都挂着铃铛!” 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把一捆钞票抓到手里。

费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白痴. Kindle Edition. pg. 191, loc. 3003-3022. Accessed: 12/11/2015


“加恩卡,我想到一个主意:我想给你一点补偿,因为……何必叫你落得一场空呢?罗果仁,你说他为了三个卢布能爬上瓦西里耶夫斯基岛?” “他一定干!” “好,那么你听着,加尼亚,我想最后一次看看你的灵魂。你自己足足折磨了我三个月;现在轮到我了。你看见了这捆钞票,里边是十万卢布!我现在要把它扔进壁炉,当着大家的面,请大家做见证!等整捆钞票都烧着了,你把手伸进壁炉,但不许戴手套,袖口可以翻起来,光用两只手把一捆钞票从火中扒出来!扒出来就归你,十万卢布全是你的!只不过稍微烫着点儿手指头,——可这是十万哪,想一想吧!扒出来要不了多大一会儿工夫!我可以欣赏一下你的灵魂,看看你怎样到火中去拿我的钱。大家都可以作证,一捆钞票将归你!你要是不拿,就让它烧光,我不许任何别人去拿。让开!统统让开!钱是我的!是我从罗果仁那儿作为一夜的代价得来的!罗果仁,钱是不是我的?” “是你的,我的欢乐!是你的,我的女王!” “好,那就叫所有的人都让开,我爱怎么干就怎么干!别拦住我!菲尔狄宪柯,把火捅旺!” “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我可下不了手哇!”惊呆了的菲尔狄宪柯答道。 “欸!”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发出一声懊恼之叹,抓起火钳,把两段快烧完的木柴扒开,等火焰刚蹿起来,就把一捆钞票扔进去。 周围响起一片惊呼声;许多人甚至连连在胸前画十字。 “她疯了,她疯了!”只听得喊声四起。

费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白痴. Kindle Edition. pg. 192, loc. 3022-3035. Accessed: 12/11/2015


“上帝啊,上帝啊!”惊叹声此落彼起。大家都挤在壁炉周围,大家都争着观看,大家都连声惊叹……。有几位甚至跳到椅子上,隔着别人的脑袋从高处看过去。达利雅·阿列克谢耶夫娜急忙跑到另一间屋子里去,惊恐地跟卡嘉和帕莎窃窃私议。那个日耳曼美人儿则已经逃之夭夭。 “我的姑奶奶!女王陛下!万能的女神!”列别杰夫号叫着在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面前膝行,向着壁炉伸出双手。“十万!十万哪!我亲眼看到的,包扎的时候我在场!姑奶奶!开开恩吧!只要你下命令,我马上整个儿爬进壁炉,把我的一头白发伸到火中去!……我老婆病得不能起床,十三个孩子没人抚养,上星期我刚把父亲埋葬,他是饿死的,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说完,他要往壁炉里爬去。 “滚开!”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喊着把他推开。“大家都让开!加尼亚,你还站着干吗?别怕难为情嘛!快去呀!别错过了你的幸福!” 但加尼亚今儿一个白天和一个晚上所遭受的已经太多了,对于这最后一次考验实在没有准备。人群在他们前面成两半分开,于是他和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相距三步形成面对面的状态。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站在壁炉跟前等着,以燃烧的目光定睛注视着他。加尼亚身穿燕尾礼服,一只手拿着帽子和手套,胳膊交叠在胸前,默默地站在她面前无言对答,眼睛望着炉火。一丝失去理智的苦笑飘忽在他惨白如纸的脸上。诚然,他的视线没法离开欲燃未燃的那一捆钞票;但是,看来有一个新的念头在他心中萌生。他像是起了誓要熬过这顿刑罚,所以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过了几秒钟,大家都明白:他不会去拿那捆钞票,他不愿意去。 “欸,烧光了,人家会羞你的,”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向他喊道,“回头你非上吊不可,我不是开玩笑!”

费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白痴. Kindle Edition. pg. 193, loc. 3039-3054. Accessed: 12/11/2015


包在外面的纸几乎都烧成了灰在冒烟,但马上就看得出,里边的东西没有烧坏。钞票是用全张报纸折成三层包起来的,所以完好无损。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顶多只有千把卢布烧焦了一点儿,其余的都好好儿的,”列别杰夫激动地说。 “统统归他!整个儿一捆全归他!诸位,你们听见没有?”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宣布说,同时把一捆钞票放在加尼亚身旁。“他到底没去拿,顶住了!这就是说,他贪财,但更要面子。不要紧,他会醒过来的!要不是这样,他恐怕会杀人……。瞧,他已经开始苏醒。将军,伊万·彼得罗维奇,达利雅·阿列克谢耶夫娜,卡嘉,帕莎,罗果仁,你们听见没有?这捆钱是他的,加尼亚的。我把所有权全部交给他,算是补偿……随便补偿什么,不去管它!请你们告诉他。就让这捆东西放在他身旁……。罗果仁,出发!别了,公爵,我第一次见到了人!别了,阿法纳西·伊万诺维奇,merci!”

费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白痴. Kindle Edition. pg. 195, loc. 3069-3077. Accessed: 12/11/2015


她问;‘要是我不宽恕,也不嫁给你呢?’我回答:‘我已经说过,我会投河自杀。’她说:‘在这以前恐怕你会先杀了我,’……说完,她沉思起来。此后她一怒之下走出房间。过了一个小时,她来到我那儿,脸色阴沉地说:‘我还是嫁给你吧,巴尔菲昂·谢苗诺维奇,并不因为我怕你,而是因为左右不出毁灭二字。哪条路还不都是一样?你坐下,马上有人给你开饭。如果我嫁给你,’她补充说,那就要做你忠实的妻子,这一点你不用怀疑,只管放心。’她沉默一会儿以后又说:‘你终究不是奴才;过去我以为你是个十足地道的奴才。’她当时定下了婚期,可是一星期以后就从我那儿逃跑来到彼得堡列别杰夫家里。我找到她那儿,她对我说:‘我并不彻底回绝你;我只不过还想等一等,等多久由我决定,因为我还是自己的主人。你也等着吧,如果愿意的话。’

费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白痴. Kindle Edition. pg. 238, loc. 3767-3774. Accessed: 12/13/2015


“她早就跟我谈过你的这档子事儿,刚才我又亲眼看见你跟那位小姐一起坐着听音乐。她向我起誓,昨天和今天都向我起誓,说你爱阿格拉雅·叶班契娜爱得神魂颠倒。我反正无所谓,这不干我的事:如果说你已不再爱她,她对你却还没有忘情。你也知道,她一定要你跟那位小姐结婚,她立誓非做到不可,嘻嘻!她对我说:‘否则我不嫁给你。什么时候他们进教堂举行婚礼,什么时候你我才能进教堂举行婚礼。’这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闹不清,而且从来都不明白:要么她爱你爱得不得了,要么……既然她爱你,那为什么要你跟别人结婚呢?她说:‘我要看到他幸福顺遂。’可见,她还是爱你的。”

费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白痴. Kindle Edition. pg. 406, loc. 6423-6428. Accessed: 1/16/2016


“天主教怎么是非基督教的信仰?”伊万·彼得罗维奇坐在椅子上转过身来。“那么是什么信仰呢?” “首先是非基督教的信仰!”公爵无比激动而又激烈得失了分寸地重申。“这是第一点;第二,罗马天主教简直比无神论更坏,我的看法便是这样!是的!我的看法便是这样!无神论所宣扬的只是虚无,而天主教走得更远:他们宣扬的是被歪曲了的基督,是被他们诬蔑和败坏了名誉的基督,是基督的反面!他们宣扬的是反基督,我可以向你们起誓,你们可以相信我的话!这是我本人久已形成的信念,这种信念使我自己深感苦恼……。罗马天主教认为,没有世界范围的政权教会就站不住脚,并且叫嚷:Non possumus!依我看,罗马天主教甚至不是一种信仰,委实是西罗马帝国的延续,它的一切——从信仰开始——都服从于这个思想。教皇攫取了土地、凡间的王位并且抓起剑来;从此一切都沿着这条路走,只是除了剑以外又加上谎言、诡计、欺骗、狂热、迷信、邪恶;他们玩弄人民最神圣、最真挚、最纯朴、最炽热的感情,把一切都拿去换取金钱,换取肮脏的世俗权力。这难道不是反基督的邪说?!无神论难道不是从他们那里产生的吗?无神论就是从他们那里产生的,就来自罗马天主教!无神论首先起源于他们。他们能自己相信自己吗?由于对他们的厌恶,无神论才得以巩固;这是他们的谎言和精神力量贫乏的产物!这就是无神论!在我国,不信宗教的还只是少数例外的阶层,前不久叶甫盖尼·巴甫洛维奇说得好,那是一些失去了根的阶层。可是那边,在欧洲,已经有人数多得可怕的民众开始不信宗教,——过去是由于愚昧无知,受了谎言的骗,如今则是出于狂热,出于对教会和基督教的憎恨!”

费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白痴. Kindle Edition. pg. 601, loc. 9448-9462. Accessed: 1/21/2016


他几次想从座位上站起来,但老头儿一直拉住他不放,而且愈来愈不安地望着他。 “你们听着!我知道光是口头上说说要不得。最好要做出榜样,最好先干起来……我已经开了个头……。难道真的可能做一个不幸的人?哦,只要我能够感到幸福,我的悲哀和我的灾难又算得了什么?我真不明白,打一棵树旁边走过,怎能不为看见那棵树而感到幸福?跟一个人说话,怎能不为爱这个人而感到幸福?哦,可惜我不善于用言语表达……而美好的事物俯拾皆是,即使最没有希望的人也能发现它们是美好的!只要瞧一瞧一个小孩,瞧一瞧天上的彩霞,瞧一瞧地上的青草长得多好,瞧一瞧那双望着您并且爱着您的眼睛……”

费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白痴. Kindle Edition. pg. 611, loc. 9624-9629. Accessed: 1/21/2016


“请看看她吧,”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说着气愤得直发抖,“看看这位小姐!我一直把她当作天使!阿格拉雅·伊万诺夫娜,您光临此地来找我没有带一名家庭女教师吧?……要不要我马上把您为什么来找我的原因直截了当、不加粉饰地说给您听?您害怕了,所以来找我。” “我怕您?”阿格拉雅怒不可遏地问,并且由于对方竟敢这样跟她说话而显示出一种天真和放肆的惊讶之状。 “当然怕我!既然您下决心来找我,这说明您怕我。对自己所怕的人是不敢蔑视的。想不到我一直很尊敬您,直到这个时刻之前还是这样!您可知道:您为什么怕我,您现在主要的目的是什么?您想要亲自核实一下:他对我的爱是不是超过他对您的爱,因为您妒忌得不得了……” “他已经对我说过,他恨您……”阿格拉雅结结巴巴勉强说了这么一句。 “也许如此;也许如此。我本来就配不上他,只不过……只不过您是在撒谎,我认为!他不可能恨我,他也不可能这样说!不过,考虑到您的处境……我可以原谅您……然而我原先把您想象得毕竟太好了;我原以为您要聪明一些,甚至漂亮一些,上帝可以作证!……行了,把您的宝贝拿去吧……他在那里,正瞧着您,像掉了魂儿似的。拿去吧,但有一个条件:马上离开此地!一分钟也不得耽搁!……” 她倒在圈椅里,泪如雨下。但她的眼睛里忽然闪耀起某种前所未见的表情。她目不转睛地逼视着阿格拉雅,并站起身来。 “要不要我立刻……下——命——令?你听见没有?只要我对他下——命——令,他马上会扔下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和我结婚,你只得一个人跑回家去,你信不信?要不要我这样做?”她发疯似地喊叫,大概连她自己也不相信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阿格拉雅向门那边仓皇逃去,但是到门口站住了一动也不动地听着。

费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白痴. Kindle Edition. pg. 630, loc. 9913-9928. Accessed: 1/21/2016


“要不要我把罗果仁赶走?你以为我为了使你满意已经跟罗果仁结婚?我可以当着你的面立刻大喝一声:‘走开,罗果仁!’而对公爵说:‘你可记得自己的诺言?’上帝啊!我何苦在他们面前这样贬低我自己?公爵,是不是你亲口向我保证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愿意跟我走,而且永远不离开我;说你爱我,一切都原谅我,并且对我表示尊……尊……。是的,这也是你说的!我仅仅为了不让你受到束缚,才从你身边逃跑,而现在我不愿意!她凭什么把我当作破鞋那样对待?我是不是破鞋,你问罗果仁,他会告诉你!现在,她已经把我羞辱了一场,而且当着你的面,难道你就此掉头不理我,拉着她的手把她带走?如果这样的话,我要诅咒你,因为我过去只相信你一个人。罗果仁,你走吧,用不着你了!”她几乎失去了理智地狂叫,费力地从胸中吐出话来,嘴唇枯焦,面目全非,显然自己半点也不相信这番大言不惭的自夸,然而还想把这种状态延长一会儿,哪怕一秒钟也好,以达到欺骗自己的目的。这股冲动是那么强烈,她也许会猝然死去,至少公爵觉得如此。“瞧,他就在那里!”她终于冲阿格拉雅嚷道,一边用手指着公爵。“如果他不马上向我走过来,如果他不要我,不把你扔下,那你就把他拿去,我让给你,我不要他!……”

费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白痴. Kindle Edition. pg. 631, loc. 9928-9938. Accessed: 1/21/2016


他们分了手。叶甫盖尼·巴甫洛维奇是带着奇怪的印象离去的:他也认为公爵精神不大正常。他那么害怕而又那么爱的这张脸究竟意味着什么?然而,要是没有阿格拉雅,他也许真的会死,那么,阿格拉雅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公爵何等爱她!哈哈!怎么能两个都爱?以两种不同的方法爱吗?这倒很有意思……可怜的白痴!如今他会怎样呢?

费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白痴. Kindle Edition. pg. 644, loc. 10151-10154. Accessed: 1/23/2016


“好一个美人儿!”人群中有人喝彩。 “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婚礼花冠往头上一套,就什么都掩盖起来了,你们这班蠢货!” “不,这样的绝色美人上哪儿找去?乌拉!”离得最近的一些人喊道。 “公爵夫人!为了得到这样一位公爵夫人,要我出卖灵魂也干!”一名机关办事员嚷了起来。“‘用生命的代价买我一夜的爱!……’”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出来时确实面色煞白;但她的一双黑色大眼睛像两块烧红的炭向着人群闪亮。人们抵挡不住这样的目光;愤激变成了欢呼。车门已经打开,凯勒尔已经伸出一只手准备扶新娘上车,忽然她大叫一声,冲下台阶直接往人丛里跑。所有陪同新娘的人都惊呆了,人群在她面前向两旁分开,在离台阶五六步的地方突然出现了罗果仁。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正是从人群中发现了他的眼睛。她像发疯一般跑到罗果仁跟前,抓住他的双手。 “救救我!把我带走!你愿意把我带到哪儿去都行,马上走!” 罗果仁几乎把她抱了起来,差不多一直带到马车旁。接着,才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一百卢布的钞票,把它递给马车夫。 “去火车站,要是赶得上末班车,再给一百卢布!”

费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白痴. Kindle Edition. pg. 654, loc. 10316-10327. Accessed: 1/23/2016


“罗果仁!娜斯塔霞·菲立波夫娜在什么地方?”公爵突然翕动嘴唇说着站起来,浑身上下哆嗦不已。罗果仁也站了起来。 “在那边,”他朝帷幕那边一扭头轻声说。 “睡着了?”公爵轻声问。 罗果仁又和刚才一样凝神望着他。 “咱们还是过去吧!……不过你……得了,咱们过去!” 他撩起帷幕,站住脚,又向公爵回过头来。 “进去!”他朝帷幕里边把头一扭,请客人先走。公爵走到帷幕后面。 “这里暗得很,”他说。 “看得见!”罗果仁咕唧了一句。 “我勉强可以看见……一张床。” “走近点儿,”罗果仁悄声建议。 公爵又跨近一些,一步,两步,然后打住。他站着看了有一分或两分钟。两人在床边几乎始终不说一句话;公爵的心跳得那么响,在这死一般寂静的房间里恐怕听得出来。但他的眼睛已经适应到看得见床上的整个景象。床上睡着一个人,睡得很死,一动也不动;听不见丝毫窸窣之声,听不见半点儿呼吸的气息。床上的人给用一条白色的被单蒙头盖了起来,但身体四肢的轮廓依稀可辨。根据身体的线条只能看出那人是直挺挺躺着的。周围一派乱七八糟的景象,床上、脚边、床畔的圈椅里,甚至地板上,散扔着脱下的衣裳:华贵的白色丝绸礼服、鲜花、缎带。床头旁边的小几上扔着卸下的钻石首饰在闪光。脚边是一些揉作一团的花边网绣,就在一堆白色的花边上,从被单下面露出一只光脚的脚尖——它看起来像是用大理石凿出来的,那种纹丝儿不动的静态实在可怕。公爵看着,只觉得他越往下看,屋子里的气氛就越显得死一般的静穆。忽然,一只被惊动的苍蝇嗡嗡地从床的上方飞过,在床头那边止声。公爵打了一个寒噤。 “出去吧,”罗果仁碰了一下他的胳膊。

费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白痴. Kindle Edition. pg. 668, loc. 10521-10536. Accessed: 1/23/2016


公爵在又一阵恐惧驱使下从椅子上跳起来。等罗果仁平静下来(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公爵慢慢地向他俯下身去,在他旁边坐下,提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费力地喘着气对他细细端详。罗果仁没有向他转过头去,甚至像是把他忘了。公爵看着他,等待着;时间在流逝,天色在逐渐转亮。罗果仁间或突然开始喃喃自语,说得很响,语气生硬而不连贯;有时他开始叫喊、发笑;那时公爵就向他伸出一只哆嗦的手,轻轻地触到他的脑袋、头发,温柔地加以抚摩,还抚摩着他的面颊……此外什么也干不了!公爵自己又开始颤抖,他的腿好像一下子又不听使唤。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以无限的哀伤啮蚀着他的心。其时天完全亮了;他终于躺到靠垫上,仿佛已经力竭精疲、灰心绝望,用自己的脸贴着罗果仁苍白、呆滞的脸;眼泪夺眶而出,流到罗果仁的面颊上。但是,他当时也许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眼泪,已经完全没有这样的意识…… 过了好几个小时以后,当门被打开、人们走进来的时候,发现凶手已完全昏迷,并在说胡话。公爵一动不动地坐在他身旁的铺位上,每当病人发出狂叫或呓语时,就急忙用发颤的手轻柔地抚摩他的头发和两颊,似乎在对他表示疼爱,让他平静下来。但是,公爵已经完全不懂得别人问他的话,也认不出进来围在他身边的人。假如这时候施奈德尔亲自从瑞士赶来,对他过去的学生兼病人瞅上一眼,那么,他回想起公爵在瑞士接受治疗的第一年那种状态,现在必定会跟当年一样一甩手说:“白痴!”

费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白痴. Kindle Edition. pg. 673, loc. 10602-10614. Accessed: 1/23/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