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

扶桑

你没有出门的自由,否则你会看见八岁到十四岁的嫖娼老手,叼着雪茄出入中国窑子。 是的,克里斯得穿越一个城市的无耻和丑恶,才能回到家。那个暂时与你无关的家。

严歌苓, 扶桑. Kindle Edition. loc. 211-213. Accessed: 9/14/2015


克里斯没有意识到这城市对你们的敌意如同酵素在慢慢起沫。 你横陈在竹床上等待被享用的身体占满了他的心思,这就是你烙进他一生的形象。 请别动,就躺那里,让我细看一下你用以款待天下的肉体。

严歌苓, 扶桑. Kindle Edition. loc. 232-235. Accessed: 9/14/2015


不管人们怎样吼叫,把拳头竖成林子;怎样把“中国佬滚出去”写得粗暴,他们仍是源源不断地从大洋对岸过来了。 他们不声不响,缓缓漫上海岸,沉默无语地看着你;你挡住他右边的路,他便从你左边通过,你把路全挡完,他便低下头,耐心温和地等待你走开。如此的耐心与温和,使你最终会走开。他们如此柔缓,绵延不断地蔓延,睁着一双双平直温和的黑眼睛。 从未见过如此温和顽韧的生物。 拖着辫子的矮小身影一望无际地从海岸爬上来,以那忍让一切的黑眼睛逼你屈服。

严歌苓, 扶桑. Kindle Edition. loc. 671-676. Accessed: 9/14/2015


轨道铺过山缝,十几个中国苦力埋在下面。白种工友们跑来,悲痛得全没了嫉妒和敌意。中国兄弟们,必须加入我们的联盟,这是奴隶的生存环境!你们的工资仅次于零! 用力点头。 站起来,这是一块废除了奴隶制的国土!奴隶制在我们的南方已死亡了——奴隶制是犯国法的,中国兄弟们! 用力点头。 别让你们的忍耐和宽容给奴隶主利用! 用力点头的同时他们从身边拿起磨秃了的锹和镐,提起小饭罐。 你们要干什么? 上工去。这些拖辫子的男人们安静回答道。 白种工友们终于悟过来,他们是一切罪恶的根。这些捧出自己任人去吸血的东西。他们安静地忍耐,让非人的生存环境,让低廉到践踏人的尊严的工资合理了。世上竟有这样的生命,靠着一小罐米饭一撮盐活下去。

严歌苓, 扶桑. Kindle Edition. loc. 850-860. Accessed: 9/14/2015


打断他腰,看他一天背一百筐石头;打断他手,看他一天铺一里的轨;打掉他的牙,看他吃一顿饭活三天!

严歌苓, 扶桑. Kindle Edition. loc. 874-875. Accessed: 9/14/2015


这个村子几乎没有男人。男人就是每月来的那只漂洋过海的信封。

严歌苓, 扶桑. Kindle Edition. loc. 914-915. Accessed: 9/14/2015


扶桑给这上了海的人带去柜上。 柜上按扶桑一天吃一斤米、四两虾的价钱算,赎身钱还差五十圆饭钱。就算很便宜了,扶桑是大肚汉。 那人答应第二天就把扶桑五百九十天吃进去的米和虾钱筹来,顺便连夜扎个花轿子,借个凤冠,买两串炮仗。 第二天清晨来的男人把一包钱直接扔给了柜上。柜上一看,点数也免了。 男人随身带来喜糖,唤几个人一铺摆一拉扯就成。 扶桑给这男人拖了去拜堂。双双站周正,再并排下跪。他第一拜就不起来,扶桑一看,他给人从背后宰了。 那人拔出板斧,举着就朝扶桑来。一院子的人都动起来,才没让那斧头落。他一边给人拉着,对扶桑跌足:昨天我就缺个大米和虾的钱,你就跟人去了。两年都等过了,一夜就变了心! 大家劝他想开,给斧子劈成两半的那鬼等了三年。 扶桑直奇怪,她不记得自己等过谁。 那人还是不肯丢下板斧,说,他才知婊子无信无义。 大家又劝:不要这样讲啦,这里都是婊子啊。 六亲不认水性杨花的东西叫什么?就叫婊子! 先生不要这样闹,婊子也不好做啊。大家劝慰着扔了他出去。

严歌苓, 扶桑. Kindle Edition. loc. 1376-1390. Accessed: 9/15/2015


没人告诉过扶桑有爱这样一个古老圈套。

严歌苓, 扶桑. Kindle Edition. loc. 1417-1417. Accessed: 9/15/2015


他起身,丢开扶桑,手将刀抛起接住。他回忆不起刚才跑上楼时心里破破碎碎地想什么。他的确想杀那些撕烂扶桑的白鬼们,但他最想杀的还是扶桑。他一贯认为男人只杀自己顶爱的女人。

严歌苓, 扶桑. Kindle Edition. loc. 2804-2806. Accessed: 9/16/2015


扶桑在等克里斯。快两年了。 她觉得有一天会有一只手伸过来,上面什么记号也没有——连曾经的年幼、胆怯又莽撞,像所有同龄男孩那样带一点傻气和脏——这些个记号都消失了。但她会认出他。

严歌苓, 扶桑. Kindle Edition. loc. 3005-3008. Accessed: 9/16/2015


他忽然想起:扶桑对他的痒和痛记得那么准,却记不住任何一个嫖客的名字。他又进一步想到,扶桑是存心不要记住任何人名字的。这样她对任何一个人笑起来,那人才感到一份格外的梯己,一分仅为他而生的温柔。他想得不再敢想下去:扶桑原来是每个人的老婆。

严歌苓, 扶桑. Kindle Edition. loc. 3281-3283. Accessed: 9/16/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