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大陆

野蛮大陆

关于孤儿的心理学研究表明,这些孤儿通常比其他孩子更加容易感到焦虑和沮丧,这是可想而知的。他们更容易出现古怪行为和反社会行为,更容易自杀,更容易酗酒和滥用药物,他们更不自信,健康状况也更差。对于年幼的孩子来说,父母代表着世界的稳定性,代表着世界的运作方式:一旦父母突然离去,他们就会失去理解世界的根基。除了经历父母离世,这些孩子还要面对这个世界,在他们眼中,这个世界变成了漂泊不定的地方。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548-552. Accessed: 8/19/2019


当他在那不勒斯刚刚解放时抵达此地,他绝望地写下了自己的所见所闻,他看见男人、女人、孩子为了争抢士兵抛下的食糖而彼此殴打,他看见黑市商人贩卖假酒,他看见皮条客在兜售年仅10 岁的雏妓,他看见6 岁的男孩兜售色情明信片,明信片上是姐妹们的裸体,甚至是他们自己的裸体。 在我看来,人类种种肮脏污秽的行为,都比不上我在那不勒斯头几个月里看到的一切。我们所看到的其实是人类道德的彻底崩溃。人们不再有自尊或者尊严。动物的生存法则压倒一切。食物,就是唯一的追求。给孩子的食物,给自己的食物,不惜以卑躬屈膝、腐化堕落为代价换取的食物。除了食物之外,但求不冻馁,但求不露宿。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806-812. Accessed: 8/20/2019


在被占领的欧洲国家,盗窃如此普遍,以至于不再被视为犯罪。实际上,由于当地的宪兵、警察、民政当局都被通敌者接管,盗窃以及其他犯罪经常被称颂为抵抗行为。游击队员从农民家中盗窃财物,是为了替这些农民继续战斗。农民在黑市上出售粮食,是为了让粮食不落到占领者手中。当地商店受到抢掠,是为了防止德军士兵先下手为强。人们可以找到各种理由,为盗窃以及种种不法行为辩护,尤其是为过去的行为开脱,因为这些理由似乎都站得住脚。实际上,人们的道德观念已经完全颠倒:过去被视为不道德的行为,现在被称颂为道义责任。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835-840. Accessed: 8/20/2019


今天被美国人称为“伟大世代”的那一代人,并非个个都是人们描述的无私英雄:他们当中也有小偷、强盗甚至恶贯满盈的家伙。数十万盟军士兵,尤其是苏联红军的士兵,同时也是强奸犯。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1014-1016. Accessed: 8/20/2019


并非所有对欧洲的“伟大预期”都得以实现。但有一条是最为根本的:一种团结意识,一种在战争期间隐约闪现的团结意识。无论你承认与否,这种团结意识让人们竭尽全力去建设更美好的世界、更美好的欧洲、更美好的社会,更多公平、更少成见、更少等级,并且从第二次世界大战所打破的人为障碍中解脱出来。 不幸的是,历史已经证明,普遍团结的期望稍纵即逝。冷战将会在东欧与西欧之间制造鸿沟,两者之间不相往来超过40 年。在南斯拉夫以及欧洲其他地方,“兄弟情谊”只是虚有其表,彼此竞争的各族群之间,和平经常是由强迫所造就,而非自愿的结果。“陌生人之间的友谊”将会和人与人之间的敌意或复仇同生共存。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1133-1138. Accessed: 8/20/2019


集中营的发现,不可逆转地改变了道德情境。似乎在战争期间,盟国做什么都是正义的了:轰炸德国城市,坚持德国无条件投降,以及让欧洲众多地区陷入饥荒的经济封锁。这也为盟国之后几个月所做的一切提供了理由。从此以后,无论承受多少痛苦,德国人都无法为自己博取同情:针对德军士兵和德国平民的不公待遇将被无视,比如达豪事件,比如苏联军队在德国东部的强奸行为。正如我们看到的,有时候,盲目的复仇会受到权威的鼓励。正如一位历史学家所说的,发生在马伊达内克、达豪、贝尔森的暴力行为和堕落行为,“可以牵涉到任何人,甚至牵涉到解放者本身”。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1442-1447. Accessed: 8/25/2019


曾经有人告诉我,当一个男人因为打家劫舍而脑子发热时,他会为了抢到东西而不惜杀人伤人,即使那件“东西”根本不值钱,在汉诺威,我终于证实了这种看法。我们看见一群人闯进仓库;这群大喊大叫的乌合之众,既有德国人,也有外国人;他们打破门窗闯进去,当他们出来时,手上竟然捧着很多门把手!这是一家卖门把手的商店,在这座半数门板不复存在的城市里,这些人抢来的东西真是让我无言以对;然而,他们不仅抢这些门把手,而且还为这些门把手大打出手。他们又踢又抓,还用铁棍敲打那些拿着更多门把手的人。我看见一名外国工人绊倒一名女孩,从她手上抢过门把手,然后反复踢打她的面部和身体,直到女孩倒在血泊之中。然后,他冲到了大街上。走到半路,他似乎意识到什么;他低头看着自己抢来的东西,然后做出一个弃之如敝屣的动作,把那些东西全部扔掉。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1593-1600. Accessed: 8/25/2019


考虑到难民解放后的处境,难怪他们最初的幸福感会迅速让位于幻灭感。玛尔塔·科尔文(Marta Korwin )是最早关注德国境内的大批难民的观察者之一,她是一位波兰社工,于1945 年4 月跟随英国军政府工作组进入博霍尔特(Bocholt )。根据她当时的对话和评估,许多人之所以能在战争中幸存,是因为: 要抵消这种极端艰难甚至卑鄙可怕的时世,只能靠回忆过去的美好幻想,直到他们确信,等到被解放后,他们将会寻回战前那个幸福美丽的世界。他们过去所有的苦难都会被忘记,自由将会使他们重回那个毫无错误的世界……那是一个人人为善的天堂……到处都是美丽的家园。 但他们未能返回“天堂”,他们“被领进营地,在许多个案中,他们的境况甚至还不如解放之前”。更糟糕的是,长期关押让他们有机会反思,他们曾经梦想的天堂是否已不复存在:在废墟环绕中,他们只看到“对美好未来的渴望已经毁灭”。 玛尔塔的观察结果被国际机构更大范围的研究结果所证实。1945 年6 月,联合国善后救济署监督下的国际-盟国心理研讨会提交了一份难民心理状况报告。报告提到,许多难民在被解救时远远说不上高兴,而是气愤难平、敏感易怒。许多盟军士兵以为这些难民会心怀感激,但这种期待同样落空:正好相反,难民“坐立不安”“无动于衷”“麻木不仁”,而且“对任何权威……心存疑虑”。实际上,许多难民变得如此愤世嫉俗,以至于“任何人的热心帮助都备受怀疑”。这种态度被某些盟国军官称为“解放综合征”。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1650-1663. Accessed: 8/25/2019


战争期间,超过1100 万名德军士兵成为盟军的俘虏。考虑到俄国战线一系列战役的巨大规模,人们可能会以为,绝大多数俘虏都是苏联抓获的,实际上,苏联红军抓获的俘虏只占1/3 ,即315.5 万人。更多俘虏是被美军(大约抓获380 万人)和英军(抓获370 万人)抓获的。甚至法国军队都抓获了将近25 万人,尽管法国军队参与抓俘虏还不到一年,而且法国军队的规模相对较小。 这些悬殊的俘虏数字,与其说是因为苏军不够英勇,不如说是因为德军害怕苏军。在战争的最后阶段,德军士兵想方设法避免成为苏联红军的俘虏。许多作战单位在本该投降的情况下,还是坚持作战了很长时间,因为他们害怕,如果落在苏军手中,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其他作战单位则是竭尽全力逃离东线,只求向英军或者美军投降。对于德国军队来说,就连投降都有优先选择,已是全军上下的共识:德军总参谋长阿尔佛雷德·奥古斯特·约德尔(Alfred August Jodl )将军在抵达艾森豪威尔的司令部签署投降协议时,他还故意拖延了两天,好让德军部队抓紧时间向西杀出一条血路。在南斯拉夫,德国人和克罗地亚人拒绝了于5 月8 日投降的指令,向奥地利边境边打边退,又坚持了一个星期之久。于是,在战争末期,有数量惊人的士兵向西方盟军投降,仅仅在1945 年4 月和5 月,美军就俘虏了大约180 万人,而在东线,俘虏人数并没有相应地增长。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1771-1783. Accessed: 8/25/2019


有些幸运的战俘早在1947 年就被遣送回家了,但绝大多数战俘在苏联的古拉格被关押到1950 年,当时斯大林发布“大赦令”,让那些堪称“劳动模范”的德国人可以回家。然而,有些人还是未能摆脱麻烦,那些被认定为政治犯的俘虏,一直被关押到1953 年斯大林去世、赫鲁晓夫再次发布大赦令为止。最后被赦免的俘虏直至1957 年才返回德国,那时战争已经过去12 年了。在苏联偏远的矿山、森林、铁路、皮革厂以及集体农庄和工厂劳动多年以后,许多人已经熬成老弱病残。海因里希·冯·爱因西德尔(Heinrich von Einsiedel )伯爵后来提起与他一同回国的最早一批人,他说道:“那些火车装载的货物啊!都是些饥饿、瘦弱的骷髅;人们因为食物不足而患上痢疾:骨瘦如柴、手脚发抖、面如土色、眼神模糊,只有在看到面包和纸烟时,才会两眼放光。”爱因西德尔曾经是虔诚的共产主义者,但当他看见这番景象时,他的信仰严重动摇了。他说道:这里每一名俘虏,都是“对苏联的生动控诉,对共产主义的死刑判决”。 劣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1888-1896. Accessed: 8/25/2019


欧洲许多妇女是在战争期间与德国人扯上关系的。她们在为自己辩护时都会说“这是因为爱情”“真爱无罪”“真爱无关政治”“爱情是盲目的”。但在旁人看来,这都不成理由。性,如果与德国人有关,那就是政治。性,象征着欧洲大陆被彻底征服:一个法国的、丹麦的或者荷兰的女人,为一个德国男人而心醉神迷。同样重要的是,正如我在第四章已经提及的,性,还象征着欧洲男人被阉割。这些男人,已经在对抗德国军事力量的斗争中证明了自己软弱无力,现在又因为自己的女眷与德国人有染而受到集体羞辱。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2545-2549. Accessed: 8/25/2019


如果说“好”女人被突然再现的法国男子气概逼得靠边站,那么,“坏”女人曾经使民族蒙羞,就只能等待更为苛刻的待遇了。解放后不久,法国内地军就把矛头指向这些“躺卧通敌者”。在绝大多数案例中,作为惩罚,这些妇女被剃光头发,而且经常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以便在最大程度上羞辱这些妇女。解放后,剃头仪式出现在法国的所有省份。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2603-2606. Accessed: 8/25/2019


战后初期,挪威人对某些妇女和女孩的行为深感痛心。1945 年初夏,数千名妇女被指控与德国人上床,她们遭到逮捕,被送入监狱和营地,光是在奥斯陆就关押了大约1000 人。正如我们所知,她们当中许多人在解放时被剃光头发,有些人还被暴民公开羞辱。然而,或许更令人担忧的是,人们呼吁当局剥夺这些妇女的挪威国籍,将她们遣送到德国。这种行动很难说是正当的,因为与德军士兵上床并不违反法律。无论如何,负责审判战犯和叛国者的国家机构已经明确宣告,剥夺国籍不应成为惩罚方式。结果,放逐与德国人有染妇女的呼声渐趋平息。 然而,那些与德国人结婚的妇女,就没那么容易逃脱厄运了。1945 年8 月,挪威政府重新启用一条20 年前制定的法律,妇女与外国人通婚者,自动跟随丈夫国籍。为了限定这条法律,挪威还通过了修正案,规定这条法律只适用于与敌国公民通婚的妇女,实际上就是指德国人。与挪威所有司法原则不同,这条法律具有追溯性。因此,几乎一夜之间,数以百计甚至数以千计的妇女丧失了挪威国籍,尽管她们认为自己奉公守法。她们此时被称为“德国人”,因此她们可能会被遣送到德国,就连她们的孩子也一并遭殃。 决定德军士兵孩子去留的标准甚至更为简单。按照这条法律,战争儿童的国籍跟随其父亲。即使没有这条法律,这些孩子都会被举国上下的公众舆论直接视为德国人。结果,这些孩子也面临被遣送到德国的前景。有许多人,包括政府官员,都认为遣送行动不必考虑孩子的母亲是否被允许留在挪威。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2687-2699. Accessed: 8/25/2019


这种饱受嫌弃的遭遇给这些孩子造成的灾难后果,直到最近才公之于世。2001 年,由挪威政府资助的研究表明,与其他挪威居民相比,战争儿童死亡率更高,成年后离婚率更高,健康状况也更差。与其他挪威人相比,他们受教育程度更低,赚取收入也更少。与同龄人相比,他们的犯罪率更高。1941~1942 年出生的人死亡率最高,研究人员认为,战争结束时,这些孩子已经到了懂事的年龄,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战后初期,正是这些孩子最为艰难的岁月。 此后数十年,战争儿童在挪威仍然受到排挤。在某些关键领域,他们的待遇甚至还不如他们的母亲。1950 年的新的《国籍法》,允许嫁给德国人的妇女重新获得挪威国籍;相比之下,战争儿童直至18 岁才能获得这项权利。直至20 世纪60 年代,这些孩子及其监护人每年都要低三下四地向当地警察局申报,请求获得留在挪威的批准。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2734-2741. Accessed: 8/25/2019


有时候,犹太人之所以不被欢迎回国,还有着更为黑暗的原因。战争结束后,在匈牙利流传着一则笑话。大意如此:一位集中营幸存者回到布达佩斯,碰见一位基督徒朋友。朋友问道:“你还好吧?”犹太人回答道:“不提也罢。我从集中营回来,除了你身上穿着的衣服,现在我已一无所有。” 同样的笑话适用于任何一座东欧城市,在西欧也差不多,人们心领神会。战争期间,掠夺犹太财产,发生于每一个国家,发生于每一个阶层。这种掠夺的范围有时相当惊人。例如,在阿姆斯特丹的老犹太区,房子被拆得只剩窗框门框。在匈牙利、斯洛伐克、罗马尼亚,犹太人的土地和财产经常被穷人瓜分。有时候,人们甚至在犹太人被驱逐之前就已经动手了。在波兰就有这样的例子。战争期间,熟人碰见犹太人时会说道:“反正你都是要死的,为什么不让别人得到你的靴子呢?为什么不把靴子给我,起码我还会记得你呢?” 战争结束后,当少量犹太人开始回国时,他们的财产有时候会毫无争议地得到归还,但这只是特例而不是常例。这一时期的欧洲历史,充斥着犹太人试图收回自己的合法财产,但最终失败的悲惨故事。那些曾经答应帮助犹太人在离家时看管财物的邻居和朋友,经常翻脸不认人:几年之间,这些人已经把犹太人的财产据为己有。战争期间耕种犹太人土地的村民,不认为自己有必要把土地归还犹太人,因为村民们认为犹太人无权享有村民耕作的成果。从战时当局手中分配到空置公寓的基督徒认为这些公寓就是自己的合法财产,而且他们还有文件证明。所有这些人都在不同程度上讨厌和诅咒犹太人,所有犹太人在战争期间“消失”了,他们的东西就不该收回去。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2978-2991. Accessed: 8/29/2019


英国还满怀热情地认为,“迁徙”在道德上是站不住脚的,尤其是在纳粹大屠杀之后,允许欧洲犹太人前往巴勒斯坦更是如此。按照英国外交部的说法,这“无疑是令人绝望的建议……实际上这等于承认纳粹是对的,纳粹坚持犹太人在欧洲没有立足之地”。英国外交秘书欧内斯特·贝文(Ernest Bevin )坚信:“犹太人在欧洲大陆的重建工作中承担着关键角色,如果犹太人不能留在欧洲,那么,我们打第二次世界大战还有什么意义。” 在道德哲理的呼吁之外,英国方面不甚乐意的真正原因还是政治因素:英国不想在中东的阿拉伯人与犹太人之间造成爆炸性的政治形势。但是,由于缺乏任何欧洲伙伴的强力合作,英国未能真正阻止逃向西方的浪潮继续蔓延。英国阻止犹太人前往巴勒斯坦的努力略为成功,在英国皇家海军的护送下,搭载着数万犹太移民的地中海船只,转道前往塞浦路斯的特别难民营。 但这完全是徒劳无功,英国最后也无能为力。1946 年夏天,犹太复国主义者开始对英国派驻巴勒斯坦的机构发动恐怖袭击(主要起因是战后英国反犹主义崛起)。一年后,英国开始减少耶路撒冷的驻军。1947 年11 月底,在犹太复国主义者的强力游说后,联合国投票通过将巴勒斯坦部分地区授予犹太人,让他们建立自己的国家。最终,在1948 年,在犹太人与巴勒斯坦阿拉伯人之间势均力敌的内战后,以色列国得以巩固。犹太人可以无拘无束地在世界上一个小小角落找到自己的家园。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3164-3176. Accessed: 8/30/2019


此处不宜展开讨论以色列人与阿拉伯人之间从那时开始的残酷冲突,这种冲突至今充斥着我们的报纸版面。我们只能说,犹太人当时抓住了一个千载难逢的绝好机会。考虑到他们在近代史上的经历,人们很难指责他们自主建国的愿望,借用巴勒斯坦历史学家的说法,阿拉伯人“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为纳粹大屠杀付出代价”。无论如何,大批欧洲犹太人最终找到了一个自己当家做主的国家,在那里,他们不会受到迫害,在那里,他们可以遵循自己的生活方式。以色列不仅是应许之地,还是希望之地。 然而,作为这一过程的结果,犹太人一度生活于此的欧洲地区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在战争爆发前,波兰曾经是文化与族群的大熔炉,但此时已经面目全非。从某种程度上来看,整个东欧都是如此。 及至1948 年,许多地区都达到了甚至超过了希特勒时代的设想,犹太人不复存在。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3177-3184. Accessed: 8/30/2019


作为应对措施,有些当地波兰人开始建立自己的武装组织,以求自我保护。波兰地下组织也开始减少对德国占领者的抵抗,以便把资源用于保护波兰社区,使其免遭乌克兰起义军的侵害。有些沃利尼亚波兰人转而向德国人求职,希望在成为警察后有机会复仇。(德国人显然非常乐意招募他们,新一轮通敌浪潮由此产生。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招募警察是为了对以前的通敌者大开杀戒。)1944 年,当苏军抵达时,许多波兰人加入苏联红军或者苏联内务部,这一次同样是为了复仇。乌克兰村庄被纵火焚烧,数以千计的乌克兰农民被杀,这就是对乌克兰起义军所作所为的种种报复。 顺理成章的,这些报复行动又成为乌克兰游击队攻击波兰人和波兰村庄的理由。形势就此陷入恶性循环。战争最后几年以及战争结束初期,整个地区实际上已经被卷入内战。战火从沃利尼亚蔓延到加里西亚和波兰中部。波兰人与乌克兰人彼此屠杀,彼此焚烧对方的村庄,其热情远远超过他们对德国或苏联占领者的反抗。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3267-3275. Accessed: 9/2/2019


1947 年4 月底维斯瓦河行动开始,一直持续到夏末。行动目的不仅是“清剿乌克兰起义军”,而且是配合国家遣返部门,执行“疏散行动,将所有具备乌克兰民族属性的居民,从东南部迁移到西北部,尽可能分散安置”。有些历史学家声称,行动目的仅仅是去除乌克兰起义军的社会基础,但这些历史学家都忽略了如下事实:国家安全部门明确声明,在国内进行种族清洗是一项公开的、专门的任务。 行动目的是在国内根除所有残余的乌克兰语居民,直至最后一个男人、女人、孩子,甚至波兰-乌克兰混血家庭也未能幸免。这些人只有几个小时收拾行李,然后就被带到转运中心进行登记。从这里出发,他们会被转运到波兰西北部的各处居民点,那里曾经是德国领土,但此时已成为波兰领土。理论上,家庭成员会被整体迁移,实际上,所有人在登记时会被分配到一个号码。就这样,分开登记的家庭成员,经常会被送到相隔遥远的市镇和乡村,除非他们能够说服(或者贿赂)政府官员,让他们一家团聚。理论上,家庭成员允许带走衣物和财物,甚至带走一定数量的牲畜,以便维持他们在新家的生活。实际上,他们几乎没有足够的时间收拾细软,经常被迫把贵重物品遗弃家中,最终落入波兰裔邻居的手中。许多人还抱怨,在迁徙之路上受到不守纪律的兵痞和当地人组成的盗匪的抢劫。 这种把整个村庄包围起来,进而把全体村民赶走的做法,在欧洲大陆已是见惯不怪,战争让这种做法变成惯例。及至1947 年,驱逐乌克兰人的特别行动已经进行了超过两年。实际上,迁徙的规模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与我在下一章提到的、在欧洲大陆范围内驱逐德裔的行动相比,驱逐乌克兰人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驱逐乌克兰人的行动与所有其他行动的区别在于其目的:波兰当局不仅要驱逐这个种族,而且还要强迫这个种族完全放弃独立的民族属性。乌克兰人被迫改变说话方式、衣着方式、礼拜方式、教育方式。波兰当局不再允许他们成为乌克兰人或者兰克人,“因为他们要我们都变成波兰人”。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3375-3392. Accessed: 9/2/2019


乌克兰人和兰克人可谓同病相怜,但他们彼此帮助甚至简单交往的机会都少得可怜。官方对乌克兰起义军充满戒心,干脆出台规定,禁止超过一定数量的说乌克兰语的人相互聚集。任何人对别人说乌克兰语,一旦被发现,都会自动成为阴谋活动的嫌疑人。东正教堂和联合教堂都被查封,乌克兰人只能在说波兰语的天主教堂里做礼拜,要么就不要做礼拜。 由于维斯瓦河行动的要点在于把乌克兰人吸纳进波兰国家,在某种程度上,孩子特别受到当局的关注。所有孩子被迫在学校里说波兰语,乌克兰文学被禁止。男孩也好,女孩也罢,如果被发现说乌克兰语,轻则受到斥责,重则受到惩罚。他们经常被迫接受天主教培训,而且每个孩子都要接受斯大林主义教条的例行教育。任何与波兰官方不一致的身份认同,都在禁止之列。 然而,尽管如此,同化根本就不可能,因为他们的同学会让他们无法忘记自己不是波兰人。同学们取笑他们的口音,捉弄他们,甚至有时欺负他们。“乌克兰”孩子不会被邀请到波兰孩子家中作客。他们与同学不同,他们被其他孩子孤立,这让他们的处境非常类似于斯堪的纳维亚的“德国”孩子。目前还没有关于这些孩子的生活状况的比较研究,但在挪威有类似的研究,有理由假定,这些孩子在日后的生活中会更加焦虑、更加压抑、更加沮丧。他们甚至比挪威的德国孩子更加悲惨,时至今日,许多乌克兰人再次公开表示自己是波兰社会中一个格格不入的群体,如果我们回到20 世纪50 年代早期,可能想象不到今天会是这样的结果。 这种共同的经历,让所有这些人,数百万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被迫背井离乡的人,渴望回到“家乡”。然而,这是被严令禁止的。那些设法回到加里西亚村庄的人,要面对愤怒的民兵,要面临暴力和监禁的威胁。对于其他人来说,回家也毫无意义。那里已经没有他们成长的社区,那些村庄已经不是他们记忆中的理想家园。多年以后,奥尔加·兹达诺维奇曾经设法探访格拉兹奥瓦,但她在那里一无所获:“村庄已经被烧掉了,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3433-3449. Accessed: 9/2/2019


1947 年发生在波兰的种族清洗,不能被视为孤立的事件。这是多年内战的结果,从1939 年德国入侵波兰西部开始,种族暴力持续了超过七年。种族清洗的祸根,从纳粹屠杀波兰犹太人开始便已种下,尤其植根于发生在沃利尼亚的大屠杀,还植根于乌克兰民族主义者通敌期间的暴行。战争结束后,波兰驱逐少数民族的做法得到苏联的明确支持,但在此之后,迁徙和同化乌克兰人和兰克人,其实是波兰人的自发行为。维斯瓦河行动,其实是种族战争的最后一步,这场种族战争由希特勒发动,由斯大林继承,由波兰当局完成。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3449-3454. Accessed: 9/2/2019


短短数年间,数百年来的文化多元性就被摧毁,这个过程大致分为五步。第一步,纳粹屠杀犹太人,这是纳粹在波兰反犹主义的协助下完成的。第二步,波兰折磨回国的犹太人,正如我在上一章所说的,这种做法导致犹太人全部逃离波兰甚至欧洲。第三步和第四步,在1944 年至1946 年间,驱逐乌克兰人和兰克人,在1947 年维斯瓦河行动期间,同化乌克兰人和兰克人。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3458-3461. Accessed: 9/2/2019


来自东方和苏台德区的难民,有时会被其他德国人视为外国人,他们之间的关系经常处于紧张状态。1950 年,克莱将军写道: 在与德国本土分隔许多个世代以后,这些难民甚至说着与德国本土完全不同的语言。他们不再与德国本土享有共同的习惯和传统,也不把德国视为祖国。他们无法让自己相信,自己已经永远被放逐,他们的眼神、思想和希望都停留在他们曾经生活的故乡。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3658-3662. Accessed: 9/2/2019


按照一位来自匈牙利的难民的说法,他和其他难民很难适应新生活,“不仅因为他们失去了故乡和财产,而且因为他们失去了身份”。社会民主党人赫尔曼·布里尔(Hermann Brill )如此形容他所看见的难民都充满挫败感:“他们彻底失去了归属感。那些我们认为理所当然的,来自生活经历的安全感,来自个人自由和人类价值的某种自我感觉,对他们来说都已不复存在。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3662-3665. Accessed: 9/2/2019


南斯拉夫是欧洲某些最为恶劣的暴力行为的发生地,无论是战时还是战后。这里的独特形势在于冲突的错综复杂。南斯拉夫抵抗组织不仅在民族解放战争中对抗外国侵略者,而且在革命战争中对抗本国政府军,在意识形态战争中对抗其他抵抗组织,还要在恢复法律和秩序的战斗中对抗土匪和强盗。矛盾彼此缠绕,经常难以分辨。但在这团暴力的乱麻中,还是可以抽出一根线头:种族仇恨。战争期间,交战各方都在千方百计地利用这股仇恨的力量。几乎在半个世纪以前,南斯拉夫内战为全世界贡献了“种族清洗”这个术语,南斯拉夫由此被卷入20 世纪最为邪恶的种族冲突的最后阶段。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3741-3746. Accessed: 9/2/2019


首先,“南斯拉夫”(Yugoslavia )本身就是当时最具争议的概念之一,时至今日,仍然如此。这个国家迟至1918 年才出现,建立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废墟之中。它横跨在19 世纪三大帝国倾覆后遗留的断层上,即俄罗斯帝国、奥匈帝国、奥斯曼帝国。它由此成为三大宗教的交汇点,即东正教、天主教、伊斯兰教(实际上是四个宗教,如果把少量犹太少数民族包含在内的话,但他们已经在战争中被完全抹去)。它是超过六个主要少数民族和少数种族的家园,他们之间已经睚眦必报地竞争和戒备了好几个世代。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两个最为强大的政治群体,塞尔维亚君主派和克罗地亚农民党,无休止地争论南斯拉夫是否应该继续作为一个王国,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每个地区应该被授予多少自治权。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这些民族的、种族的、政治的、宗教的分歧如此白热化,以至于“南斯拉夫人”自相残杀,如同杀死外国占领者。克罗地亚人以天主教的名义屠杀塞尔维亚人;塞尔维亚人在波斯尼亚焚烧穆斯林村庄,在伏依伏丁那焚烧匈牙利村庄;君主派切特尼克与共产党游击队发生激战。仿佛还嫌这不够复杂,民兵还经常把自己犯下的暴行嫁祸到别人身上。穆斯林游击队穿着塞尔维亚切特尼克的制服,克罗地亚乌斯塔莎打扮成穆斯林的样子,切特尼克又假扮成塞尔维亚游击队,因此并非总能直截了当地辨认出到底谁干掉了谁。躲在背后操纵大局的是德国人、意大利人以及其他外国占领者,他们不仅自己犯下战争罪行,而且还煽动不同族群自相残杀。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3751-3763. Accessed: 9/2/2019


出于政治动机的国家暴力也并非南斯拉夫的孤例。在整个欧洲,在追逐权力的过程中,其他共产主义团体也许更为巧妙,但同样无情,当他们认为有所必要时,他们同样愿意诉诸暴力。因此,对于欧洲大陆东半部的无数人来说,战争结束并不预示着“解放”,只预示着国家镇压的新时代。纳粹恐怖过后,新的恐怖接踵而至。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3944-3947. Accessed: 9/3/2019


考虑到战后弥漫于法国和意大利各个社会层面的恐慌情绪,我们不得不提出如下问题:共产党夺取政权的可能性有多大?当时,人们显然对这一威胁严阵以待,而我们则可以后见之明说这不过是杞人忧天。共产党在法意两国都从未赢得超过1/3 的选票,即使算上暂时结盟的社会党,在法国也只是接近绝对多数。共产党夺取权力的唯一希望,仅仅在于说服同盟者不仅让共产党员出任总理,而且让共产党员控制所有重要部门。但正如派驻意大利的盟军观察员于1945 年7 月所说的,右翼政党和中间政党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因为他们断定,共产党想要建立一党制国家:“允许左翼掌权,等同于自己为自己签发死刑判决书。”在法意两国,共产党员屡次被排除在政府的重要职位之外。 因此,共产党赢得绝对权力的唯一途径就是发动全面革命。即使意大利和法国民众一度倾向于这种结果,西方盟国也绝对不会同意。解放后数月间,英美两国分别在法意两国派驻了重兵,其兵力足以镇压共产党起义。后来,随着盟国逐步退居幕后,美国更加倾向于通过经济手段而非军事手段树立权威。德·加斯佩里把共产党阁员逐出意大利政府,只有在意大利获得大量投资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同样,法国人知道,如果他们想要重建破败的经济,他们只能依赖美国的金元。 因此,所谓共产党本来能够赢得权力或者夺取权力的想法,只不过是一厢情愿。法意两国都依赖盟国,如果没有美国的支持,法意两国政府都不可能有真正的权威。法意两国共产党的有识之士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4244-4256. Accessed: 9/5/2019


尽管这种连锁反应在任何情况下都有可能发生,但正是希腊的形势成了催化剂。因此,希腊内战不仅仅是地方惨剧,而且是真正具有国际意义的事件。西方大国承认这种格局,而且似乎准备支持任何不公正的现象,只要能够遏制共产主义就可以了。 对于普通希腊人来说,这只不过是为他们的悲惨经历再加上新的一页。他们不仅受困于国人的极端倾向,尽管第二次世界大战已经结束多年,而且此时他们又成为超级大国新游戏中被踢来踢去的皮球。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4588-4592. Accessed: 9/6/2019


如前所述,这种意识形态冲突并非战后的新现象。早在世界大战还在进行的时候,左派游击队与右派民兵就已经打得不可开交,有时候,他们甚至与德国人达成地区停火协议,以便集中火力投入左右互斗。地方内战与世界大战相伴而行的现象,不仅发生在希腊,而且发生在南斯拉夫、意大利、法国、斯洛伐克、乌克兰。交战双方都如此狂热,以至于反对德国占领的民族战争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首要问题还是民族主义者与共产主义者之间根深蒂固的斗争。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5260-5264. Accessed: 9/7/2019


1945 年弥漫全欧洲的痛苦情绪,不仅说明这场战争波及的范围如何广泛,而且说明我们传统的理解方式如何不足。仅仅把这场战争描绘成轴心国与同盟国的领土冲突是远远不够的。战争当中某些最为恶劣的暴行与领土无关,而与种族或者民族有关。纳粹袭击苏联,不仅仅是为了生存空间(Lebensraum ),而是为了坚持日耳曼种族优越于犹太人、吉卜赛人、斯拉夫人的主张。苏联入侵波兰和波罗的海国家,也不仅仅是为了领土,而是为了让共产主义尽可能往西边扩散。某些最为惨烈战斗也不是发生在轴心国与同盟国之间,而是发生在当地人之间,他们终于能够借助世界大战的机会,发泄由来已久的沮丧情绪。克罗地亚乌斯塔莎为种族纯化而战,斯洛伐克人、乌克兰人、立陶宛人为民族解放而战,许多希腊人和南斯拉夫人为废除君主制或者复辟君主制而战,许多意大利人为摆脱中世纪封建主义的枷锁而战。因此,第二次世界大战不仅仅是传统意义的领土冲突,它同时也是种族战争和意识形态战争,中间还夹杂着几场纯粹出于地方原因而引发的内战。 由于德国人只不过是这锅冲突大杂烩的其中一道原料,人们完全有理由断定,德国战败并不意味着暴力结束。实际上,把1945 年5 月德国投降视为战争最终结束的传统观点完全是误导:实际上,德国投降只不过是其中一方结束战斗。关于种族、民族、政治的相关冲突,还持续了数周、数月,甚至数年之久。意大利的武装团伙,直至20 世纪40 年代还以私刑处死法西斯分子。曾经分别作为德国人的反对者和合作者的希腊共产党和希腊民族党,直至1949 年还在上演割喉大战。产生于世界大战高潮时期的乌克兰游击运动和立陶宛游击运动,直至20 世纪50 年代中期还在坚持战斗。第二次世界大战就像一艘巨大的超级油轮,驶过欧洲这片水域,它的动量如此巨大,尽管它的引擎已于1945 年5 月停止了转动,但它造成的余波却在数年以后才能平伏。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5307-5324. Accessed: 9/7/2019


某些历史学家认为,只要我们继续纪念战争及其后果,欧洲各个彼此竞争的民族群体和政治群体就不会放下仇恨和敌意。2005 年的纪念活动当然无助于提升意大利及其东北邻国的友好关系。或许乔治·桑塔耶那(George Santayana )的著名格言应该要反过来说,他说“那些忘记过去的人,注定要重蹈覆辙”,我们则可以说,正因为我们没有忘记过去,我们注定要重蹈覆辙。过去20 年里民族仇恨的沉渣泛起,也许就能证明我们所言非虚。 然而,如果我真的相信纪念是延续仇恨的原因,那么,我也就不会写作本书。耙梳战争的废墟瓦砾,复述许多引发敌对的故事,这也太过不负责任。如果人们遵循这样的逻辑,那么,关于这个时期也就不该有任何书本,也不该有任何报纸文章、电影或者电视纪录片,把这些故事世世代代传承下去只不过是在重复罪恶的循环而已。纪念,甚至记忆本身,都成了罪恶,那么,唯一正确的政策就是刻意遗忘。 但是,遗忘并不是选项。从一开始,本书记载的事件如此重大,根本不可能被遗忘。冷战期间,共产党曾经千方百计压制文化记忆,但结果却说明,试图忘记过去只会引起愤恨,最终引起对事实的危险歪曲。歪曲事实比事实本身要危险得多。我们也不应该遗忘。这些事件构成了我们周围的世界,而且继续塑造着今天的世界,这些事件不仅对历史学家无比重要,而且对所有人都同等重要。正是我们对过去的记忆造就了我们,不仅造就了民族,而且造就了个人。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5452-5464. Accessed: 9/7/2019


那些想要利用仇恨和愤怒来谋取利益的人,总是企图以偏听偏信的方式歪曲历史。他们断章取义,他们推卸责任,他们企图让我们相信,历史问题就是现实问题。如果我们想要终止仇恨和暴力的循环,我们就必须抵制上述倾向。我们必须说明,彼此竞争的历史观点可以共存。我们必须说明,过去的暴行自有其历史背景,责任不能只由一方承担,而必须由各方共同承担。我们必须力求发现真相,尤其是在面对统计数字时更要小心谨慎,我们要把真相写入历史。但毕竟那是历史,不应该用来毒害现实。

[英]基思·罗威, 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欧洲. Kindle Edition. loc. 5470-5475. Accessed: 9/7/2019